我说。
孟夭娆收回目光，坐直了，掐灭烟。
将茶几上厚厚的策划书推到我跟前。
「阿栩，《遗落星辰》是我筹拍了很久的电影，王导掌镜。制作完成会去国外参展，获奖概率很大。」
「我坚持了很久，才说服团队把音乐交给你做。」
她往前坐了坐，微微俯身，想从我眼中探知我的意愿。
鼻尖嗅到一丝香气，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栀子花香。
她还在用那款栀爱香水。
那是我写歌挣到钱后给她买的第一份礼物。
「我拍的是我们的故事。没有你，这个故事不完整。」
「我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她的话一字一句落入我耳中。
当年孟夭娆刚入行，我陪她参加活动。
活动方欺负她是个小明星，不让随行人员一同进入现场。
她说，总有一天我们的名字会出现在同一部作品中，让全世界都看到。
「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问，「说实话。」
孟夭娆眼底一丝黯然。
她或许以为可以不知不觉套路我。
但我很了解我这位前女友，她从来都不是一无所求的人。
「我跟欧阳很快就会官宣离婚。」
「我们谈好了。我配合他公关出轨舆论，他配合我转型。」
「你没有花边新闻，形象不错，有才华，路人缘很好。我们从前是情侣。你在我身边，有助于维护我的人设。」
「你配合我正常宣传就行，不用做别的。」
我不想配合关于孟夭娆的任何工作。
可是。
刚看策划书我就知道，孟夭娆攒了个天大的局，全是大拿。
对我来说，接下这部电影的音乐制作是绝佳的机会。
能跟那么多业内资深团队合作，这算是真的进了门槛。
7
我还在思考，王蓓响亮的声音打破沉默。
「可以，我们做。」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边上。
孟夭娆斜睨一眼，她对王蓓的插话似乎感到不快，又迅速看向我。
我抬头，见王蓓正神色自若地直视孟夭娆。
这么多年，我的工作都是王蓓打理，从没出过岔子。
视线在我们三个之间传来传去。
王蓓捏捏我肩，示意我相信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做。」
「所有舆情物料得我们双方共同商议后再放出去，不允许单方面拍板。」
「这条要写进合同里。」
于是我也点点头。
孟夭娆莞尔一笑，像是放下心头大石。
「明天我叫人把合同送到你公司。后续还有些拍摄工作，会有专人对接的。」
临走了，孟夭娆拉住我，郑重其事。
「阿栩，做你想做的音乐，不用管其他。」
「这是我欠你的，如今我有能力，给我一个机会弥补。」
我礼貌微笑。
信了你的邪。
「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方式找我合作。」
「有事打电话给王蓓，或者来我公司。公事公办。」我说。
离开孟夭娆家，电梯里，王蓓见我沉默，以为我还是不愿意。
「哥，别想别的，有机会就抓住。散交情不散买卖。有什么事我帮你搞定。」
歪门邪理。
这么好的机会，我肯定会抓住。
本来就是孟夭娆欠我的，我受之无愧。
我只是在思考，这次孟夭娆打算在哪个节点把我一脚踹开呢。
7
「咔嚓」
「咔嚓」
「哎很好，就这样，就是这个氛围，再来一张。」
摄影师满意地看着取景框。
我的表情和动作都没变过，是孟夭娆在一边自由发挥。
真不知道这个拍摄跟我有什么关系。
况且，谁家宣传电影是需要音乐总监出镜的？
这几天我忙得脚不着地。
一边筹备新专辑，一边给电影写曲子。
还得陪前女友演这出重温旧梦。
最近网上我跟孟夭娆的绯闻愈演愈烈。
什么深夜出现在女方公寓楼下。
护着女方过马路。
车前依依惜别之类的。
说是为了配合片方宣传，增加曝光。
可是我心知肚明。
层出不穷的新鲜事，字里行间都是我在主动追求孟夭娆。
今天拍摄的策划也很懂。
给我俩准备了白T牛仔裤。
我带着黑框眼镜。面对镜头有些无措，大多数时候像在放空。
孟夭娆则是长发披肩，素颜妆上阵，肆意欢笑。
画面调成低饱和色调，伦勃朗光一打，文艺气息十足。
我俩一静一动，好一对停留在胶片中的昔日爱侣。
拍着拍着，背景乐突然切成了陶喆的《太美丽》。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轻易就会说爱的人。」
「没有想到这样的你却又改变我。」
「太美丽，太美丽……」
我有些愣住。
我曾一遍遍抚着孟夭娆的温婉长发，伏在她耳边轻哼这首歌，唤她起床。
她总是边听边钻到我怀里，长发蹭得我心痒难耐。
我低头吻她，俯身压上去……
此时鼓风机吹着孟夭娆的头发，她离我很近，几乎靠在我怀里。
飞扬发丝带着身上的栀子花香，还有汹涌的回忆，朝我直扑而来。
这就有点过分了。
演可以，来真的可不行。
我一脸黑线，不想再拍下去。
「拍完了没有？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嗓门有些没控制住，给孟夭娆吓一跳，她连忙让人把音乐掐了。
「等等，还有一组，别不高兴。就是弄点氛围，拍出来好看一些。」
「孟夭娆，只做音乐，不做别的事情，你不要搞错了！」
气氛有些僵，周围的人都停下手头工作，面面相觑。
或许是感到没面子，孟夭娆半晌没说话，眼眶渐渐泛红。
我一时语塞，这个场面确实显得我没事找事。
王蓓赶紧过来拉我走。
「哥，转场了，拍下一组。」
下一场更妙。
一群人乌泱泱来到当年我跟孟夭娆经常吃夜宵的长街。
当年我跟她一起租住在长街尽头的老房子里。
像普通北漂情侣一样，依偎着取暖。
一个个不为人知的日与夜，苦不堪言，又乐在其中。
这会儿我俩一身价值六位数的华服，跟烟火气十足的老街形成鲜明对比。
摄影师让我拉着她的手，像普通情侣逛街一样随意溜达。
「这不合适吧。她有家有室的。」我厉声拒绝。
刚刚在棚里我气压就格外低，这一发作把摄影师吓得支支吾吾。
「那那那……那不牵手，你们就一起逛逛。」
摄影师瞥了一眼孟夭娆就赶紧去忙活。
8
拍得差不多，不知不觉溜达到老街的米线店。
这家店还开着，老板是个老头，他居然还记得我。
「小闻！」
跟孟夭娆分手后，我常常独自光顾这家店。
一个大男人，胡子拉碴，一碗米线吃得鼻涕眼泪齐飞，任谁都印象深刻吧。
「那天在网上看见你，我就猜是不是你，结果真是！你小子出息了呀！」
「大叔，还记得我吗？」
孟夭娆跳了出来。
「记得记得，你是小闻那个女朋友，你俩和好啦？你不知道，你俩分开后，小闻整天……」
「哎老板——」我赶紧打断他。
「来碗米线吧，多下韭菜。」
「我也来一碗。」
孟夭娆笑笑，又转身招呼团队，「大家歇会儿吧。」。
工作人员纷纷围坐过来，大叔的小吃摊一时间人头攒动。
「女明星，能吃碳水吗？」我揶揄。
「偶尔一顿，问题不大。」
她眼笑眉舒，长发散落肩头，唇红齿白。
这么多年过去，岁月仿佛对她格外宽容。
我看着她一如往昔的笑颜，恍如隔世。
米线端上桌，谁也没有先动筷子。
当年我们没什么钱，两人一份米线让来让去。
我让孟夭娆先吃，她明明没吃饱，非说自己要减肥，剩一大半给我。
「阿栩，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
「我不指望你相信我，但我真的很想你，这几年我很难。」
孟夭娆突然开口。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没离开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孟夭娆——」我打断她，「——别太入戏了。」
这种漂亮话，一句都不想听。
「是因为欧阳吗？你很介意对吗？」
她或许是把我刚刚那句有家有室听了进去。
笑话。
欧阳逸那个瓢虫，她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阿栩，我知道你还在意我。否则你不会答应跟我一起工作。」
「等我跟欧阳分手，我们就能重新在一起。」
孟夭娆眼神真挚，看得我都不忍反驳。
「你想多了，你离你的婚，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9
这两天，两条新闻刷爆了网络。
第一条，草莓卫视的新一季离婚综艺《告别爱侣》嘉宾阵容官宣。
文案：难忘旧爱，帝后CP终成陌路。
看文字就知道在说谁。
第二条，一张偷拍，我跟孟夭娆坐在小吃摊同吃一碗米线。
真是天地良心，我那碗米线给了王蓓，所以桌上只有孟夭娆那一碗。
她让给我吃，我拒绝。
这一幕「刚好」被摄影师拍了下来。
更气人的是《告别爱侣》先导片。
开篇一副沙画，讲的居然是我跟孟夭娆的过往，配乐《爱的代价》。
故事结束，画面一打，孟夭娆黯然沉思，眼眶通红。
PD提问。
「后悔吗？」
左眼一滴泪精准掉落，孟夭娆挤出一个微笑，摇摇头。
「看他现在的成绩，我也为他高兴。我们都做到了当初答应彼此的事。」
画面再一打，是欧阳逸痛心疾首的脸。
「我希望夭娆能幸福，做她想做的事。我们见证了彼此最好的时候，是我没有这个福气继续拥有她。」
「……」
「王蓓！！！！！」
真是论演员的基本素养。
这俩夫妻，一个比一个假。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张门啊。
王蓓听见我大喊，赶紧冲了进来。
「谁允许他们这么拍的？这你也同意？！」
我气得不行。
「哥你消消气，这段我们管不着啊，我也不知道她要上节目。」
王蓓电话响了，她接完一脸凝重。
「公司说……让你配合一下，哥。」
我一脸excuse me。
王蓓耐心解释。
「全世界都知道你俩从前的关系。现在孟夭娆又是给你喂资源，又是公开认爱，破镜重圆女主形象摆在那。」
「你没看论坛上刷的，什么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粉丝都磕疯了。」
「前段日子那么多通稿，显得你俩打得火热。眼看人家要离婚了，你就撇清关系，像个不负责任的渣男。」
我像渣男？
我一个被初恋抛弃的中年男人，什么都没做，这就渣男了？
行，那我不渣一下真是对不起我的人设。
10
我气势汹汹冲进孟夭娆酒店房间的时候，她的助理刚结束一通国际长途。
「恭喜啊，刚得到的消息，最佳配乐，入围了，很大希望获奖。」
孟夭娆穿着一身火红的丝质睡袍，满脸红晕，眼神疲惫，像是很久没有休息。
桌上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
她摆摆手示意助理出去，整个人卸去力气般倒在沙发里。
「闻栩，说吧，我又做错什么了？」
我冷眼看她。
「你又利用我？」
她拿起红酒对嘴灌了一口，拎着瓶子晃晃悠悠走近。
手臂攀上我脖颈。
「我为了你要跟欧阳逸离婚哎。怎么叫利用呢？」
我冷笑：「孟夭娆，你是不是演着演着，自己都觉得是真的了。」
她嗤笑。
「帮帮我，不行吗？你以前不也愿意帮我吗？」
「我可是影后，跟你在一起，你能有什么损失？」
「你就这么恨我？」
孟夭娆盯着我的眼，两行清泪滑落。
「阿栩，回到我身边，好吗？」
孟夭娆双手攀上我的肩，脸缓缓凑近。
她的唇温润缠绵。
潮湿的鼻息混合身上淡淡栀子花香，唤醒我久远的记忆和冲动。
睡袍肩带滑落，柔弱细嫩的肩头一览无余。
孟夭娆拥住我倒在沙发上，长发海藻般四散。
一如她的名字，梦幻而妖娆。
「阿栩……」她低喃。
我俯身上前。
既然是谎，那就撒得彻底一点吧。
她扒掉我的衬衣，轻柔抚慰，摸索着往下。
突然双手僵在腰间，像是在确认什么似地，反复摩挲。
我睁眼，见她原本迷蒙沉醉的双眸充满震惊。
「阿栩，那是……」
我后腰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疤，10厘米，十二针。
「他们说的是真的？」孟夭娆坐起身。
「嗯。之前做专辑实在没钱了，卖了一个肾。」
孟夭娆面露难色，或许是觉得我少了一个肾，那方面能力会有些问题。
「不太影响的，你试试。」
我又俯身上去。
「额。」孟夭娆推开我。
「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我明白你意思了，节目组那边我会说清楚。」
此时房间门打开。
「哥你冷静……」
王蓓话都没说完，就被眼前的场面震惊。
我正上身赤裸，一边腿支在孟夭娆身前，她香肩半露，衣衫不整，唇色凌乱。
「不好意思打扰了。」
门一甩，王蓓掉头就跑。
我连忙边穿衣服边追了出去。
留下孟夭娆独自错愕。
11
陆续有消息传出，孟夭娆跟《告别爱侣》节目组闹了矛盾。
大概意思是定好的台本要大改，导致整个节目组连着加了好几周班。
要离婚就离婚，谁也别想拿我当幌子，舞深情人设。
我确实是个闷葫芦，但这么多年娱乐圈可不是白混的。
尤其是在王蓓的耳濡目染下。
「全世界都知道你只有一个肾了，哥。」
王蓓愁眉苦脸。
正替我想办法公关论坛上那个「黄金单肾汉」的热搜。
我不以为然。
少一个肾会怎样？
我的歌雄风会少一点是吗？
「等他们节目播差不多了再公关吧，我不想再出什么岔子了。」我说。
那部电影会是我跟孟夭娆最后的交集。
我后腰上的疤是当年不得志，加上对她日思夜想，喝多了，被酒瓶子绊倒又划伤导致的。
王蓓最清楚。
血流了一地，出租屋像命案现场，她背着我去的医院。
孟夭娆不是说后悔吗。
怎么得知我只有一个肾，就不后悔了呀？
《告别爱侣》播到一半时，孟夭娆欧阳逸夫妇的分手宣言已经基本定调。
夫妻双方因工作问题聚少离多，难以磨合，只能以朋友的方式相处。
孟夭娆多次否认我是旧爱，而是改称一个很好的朋友。
我的病例也随盖着公章的声明放出。
「闻栩先生后腰处伤疤系摔倒被玻璃割伤所致，我方保留对造谣人员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12
随着《遗落星辰》获奖的好消息传来，我跟孟夭娆又不可避免地一同出现在活动现场。
主创合影，孟夭娆站在中间。
我本不想挨着她，却被好事者拱到她身边。
孟夭娆皮笑肉不笑，嘴里轻声嘀咕。
「过河拆桥是吧。」
「不敢，是你嫌弃我只有一个腰子。」
我也边笑边说。
论演员的基本素养，我也读过。
「你跟你那经纪人，关系不一般吧。」
孟夭娆面上甜美依旧，我却品出一丝危险。
那夜，王蓓撞破我跟孟夭娆亲热后逃跑。
我来不及想就慌慌张张追了出去，跟王蓓解释那是计。
估计是被孟夭娆察觉，王蓓在我心里地位特殊。
没多久，关于王蓓的一则传言就被刷上了头条。
「知名经纪人曾因打架斗殴被行政拘留。」
倒是没指名道姓，只是底下的评论全是王蓓的名字。
紧接着王蓓的词条就跟太妹两个字关联在了一起。
「怎么回事？」
我叫来王蓓，她不置可否。
「无所谓的，我又不当明星。」
电视里正播着孟夭娆主演的连续剧。
她咬牙切齿地念着台词。
「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13
我找孟夭娆求和，可任凭我好说歹说，她并没有手软。
王蓓从前进过局子的事情很快就汹涌发酵。
看她面相就知道啊，太妹一个！
认识她初中同学，人家说无可奉告，你们细品。
闻栩要是聪明就赶紧开除她，不然肯定被拖下水。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我没法帮你。」
我真急了。
这种关乎人品的新闻跟花边消息可不一样，对圈里人来说是致命打击。
「就是之前你驻唱的时候。」
「那个酒吧老板不是不肯给钱吗，我去要，他们嘴里不干不净，我就跟他们打了一架呗。」
我想起来了。
有一天我找了王蓓好久没找着，结果她半夜鼻青脸肿回到家。
我问原由，她说她骑自行车摔了一跤。
正当我找团队拟声明，法务让我看一条视频。
是那个酒吧老板，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跟王蓓起冲突的场景。
这么久了，连王蓓当时甩了他几个巴掌，摔坏他多少个杯子，砸烂他几张凳子，都如数家珍，记得分外清楚。
接着一些圈内人披着马甲上阵，纷纷控诉王蓓难以沟通，经常搅黄工作。
一时间舆论甚嚣尘上。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孟夭娆的信息准时送到。
「见一面吧。」
14
还是在孟夭娆的顶层公寓。
厚厚的云已经积了几天，雨下不下来，天色阴沉沉的。
这次来，门口站了保镖。
把我浑身上下搜一遍，还没收了我的手机。
「怕我直播还是录音？我没你这么阴险，孟夭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原本我对孟夭娆那些小动作毫不在意。
只是不爽她老是在那演。
她却拿我身边人下狠手。
这就过分了。
「你不是认为我自私自利、攀龙附凤吗？」
「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挣扎。」
「我不往上爬，就会有人抓紧一切机会踩死我。你现在懂我感受了吧？」
孟夭娆终于说了一句实话。
「路是你自己选的，不要怪别人。」我说。
她嗤笑。
「闻栩，你的路又何尝不是你选的。」
「当年是你自愿帮我，为什么要怪我？你是胸无大志，难道也要我甘于平庸？」
我沉默。
对她毫无保留的付出，确实是我自愿的。
「我等不起，你不知道青春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多宝贵，又有多残忍。」
「我当时已经二十六岁了，不抓住机会，那我十几年的努力和奋斗算什么。」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别扯远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来我公司帮我，合约我会帮你搞定。」
她的条件提得理所应当。
「帮你？又成为你背后的男人？成为你的垫脚石？你做梦，孟夭娆。」
「你以为当年那场大火什么都烧没了？也对，你不写歌，自然不会知道作品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孟夭娆愕然。
她大概以为我还是那个愣头愣脑，别无所求，把她放在心尖上爱护的男孩。
她变了。
我又何尝不是。
当年，她离开我没多久，我家突然失火。
我的全部家当，电钢、吉他、电脑、曲谱、录音设备，全部付诸一炬。
还被房东和遭殃的楼上楼下索赔巨款。
这笔钱，直到我稍微有点成绩之后才还清。
我以为是天降厄运，后来我才隐隐意识到，这恐怕是人为。
孟夭娆的成名曲，乃至所谓的原创专辑，甚至获奖金曲，全部都是我帮她写的。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大概是她要飞升了，她的影帝丈夫和押宝公司要她确认没有后顾之忧。
于是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虽然损失惨重，但好在我的所有曲谱在毛磊那都有备份。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拿这些东西出来对付孟夭娆。
从来没有。
如果会的话，我早就拿出来了。
「闻栩，你敢！那不光是我的名誉，还有公司的，业内会封杀你！」
孟夭娆还在作最后的挣扎。
「行，你看我敢不敢。」
15
孟夭娆蠢就蠢在，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样，贪恋演艺圈这点名利。
所以做事会多番经营，瞻前顾后。
但我不是。
我随时随地可以退圈。
所以我想也没想就展开了反击，在我得知王蓓公开道歉并引咎辞职的消息之后。
如果时至今日，我还是保护不了我在乎的东西。
这十年的路，岂不是白走了？
一个深夜，孟夭娆当年那首一炮而红的原创成名曲的DEMO被放上了网。
我的制作底稿、原声音轨，全部由匿名马甲在某知名论坛上曝光。
一时间舆论哗然。
我原本只是想让她停止对王蓓的攻击。
可没想到的是，多才多艺的网友因为那个DEMO，开始扒孟夭娆的过往作品。
人们发现，在某个节点以后，她的歌突然就风格大变了。
对啊，写歌的人都知道，作曲家是有自己独特的习惯的。
比如我的习惯就是先写大调，再转小调。
所以孟夭娆的歌听上去都特别缱绻伤怀。
而那个突变的节点，就是她跟我分手那年。
我曾经深深爱着孟夭娆，给她贡献了无数作品。
我心甘情愿，从不后悔。
确实如她所说，我胸无大志。
因为我认真想过，一辈子就这样。
我不需要署名，不需要成名，我只要她。
可是自古真情留不住，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被抛弃得理所当然。
孟夭娆甚至没有留给我一句话，就那么默默地离开了出租屋，再也没回来。
跟她分开时我一无所有。
没有钱，没有作品，没有公司，没有爱人。
留给我的只有那一床若隐若现的栀子花香。
当然，最后也都烧没了。
16
难怪，她刚出道时的歌我真的很喜欢，后来就越来越口水，原来之前都是代写。
闻大才子简直情圣，这都能忍。
热评有些控不住。
听说孟夭娆去求之前的唱片公司出声明未果。
公司正一身腥呢，被网友狂扒有没有别的枪手，没空理她。
况且当年孟夭娆离开公司时闹得很不愉快，还是欧阳逸出面替她搞定的。
现在夫妻分道扬镳，舆论大战本就在酝酿。
欧阳逸巴不得孟夭娆出点什么事，怎么可能还帮她。
可我真的是很不喜欢这种自私自利的人。
人不念过往，不念旧情，还能称之为人吗。
没多久，欧阳逸被孟夭娆压下来的那几条跟网红YP的新闻就上了头条。
我跟孟夭娆都出了力。
《告别爱侣》的演绎功亏一篑。
大家都发现深情夫妇过往的一切都是演的。
夫妻二人的热搜你方唱罢我登场，像是互相救赎。
看得网友都厌了。
有完没完，能不能看点别的？
一把年纪了还把自己当流量吗整天霸占热搜
那，要不看看王蓓当年进局子的真相吧？
17
我亲自去了趟派出所。
本想找找有没有当时的笔录或者其他证据，能还原真相。
正经人，能想到的就这一个路子。
只是没想到，我的歌迷不多，刚好派出所里就有一个。
是当年还是小王的老王。
虽是年代久远，老王还是想办法帮我找到了当时的记录。
笔录里，王蓓说得很清楚。
「酒吧老板骂我哥写的歌垃圾，把他的酒吧生意都带差了，但明明酒吧很多人都是来听我哥唱歌的，只不过酒吧老板不想分钱罢了，他嘴里还对我哥骂骂咧咧，我一时冲动就砸了他一瓶酒。我都没挑贵的砸。」
原来如此。
我问老王是否愿意帮王蓓作证，他欣然答应。
“那个女孩是我本家嘛，又这么有血性。况且我也没撒谎。”
一通电话采访录音放上网后，王蓓默默官复原职。
她再次公开陈情，为当年的冲动和不良影响道歉。
我并不希望她这么做，下了一堆水军放出她维护我的实情。
王蓓在职期间的丰功伟绩粉丝有目共睹，加上公司力挺，替她说话的人越来越多。
只有我知道，看似扳回一城，我还是输了。
王蓓的身家背景，成长轶事，事无巨细全部被放上了网。
连她父母都被人骚扰。
她每次来公司，都是眼底乌青，头泡眼肿的。
这大大偏离了我的本意。
18
《遗落星辰》凯旋归来，我凭这项战绩在业内更上一层楼。
工作邀约不断，还都是大制作。
一天，一段跟我原创主题曲非常相似的采样悄然爬上了视频网站首页。
什么也没说，就是两条音乐对比，让大家听听。
舆论就是这样，只需一根导火索，该来的会接踵而来。
这次来势汹汹，我的名字很快就跟抄袭关联在了一起。
这对靠创作吃饭的人来说是致命打击。
一旦沾上抄袭的边，就会像沾上了shit。
今后做得再好，也是抄的。
那段采样我听过，确实很像。
连我都不知道从何辩起。
一同浑水摸鱼洗白的，还有孟夭娆原创曲全是我当枪手代写这件事。
孟夭娆照常出席活动。
据说她和欧阳逸又不打算离婚了。
网络上到处都是她扬眉吐气的脸。
「哥。」
王蓓有些异常，扭扭捏捏，轻声细语。
「我有证据。」
「有证据还不拿出来？」
我一看她所谓的证据，就懂了。
「最后那段消音放上网，可以吧？」王蓓说。
我应允。
写《遗落星辰》主题曲的时候，我一直不停地被过往回忆侵扰。
半天不得要领，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尝试了很多办法。
跑步，登山，游泳，打游戏，吃各种垃圾食品。
眼看要交稿，我十分崩溃。
「去骑车吧，哥。」
一天凌晨三点，王蓓过来拉我出门。
我当时正躺大字状在房间地上，试图唤醒我的灵感无果。
我们骑着共享单车，沿着城墙根，漫无目的地游走。
风吹过城门，夹杂着呼啸声。
我说：「王蓓，这个风吹过的声音是可以唱出来的。」
她不信。
我给她现场演示。
这个夜晚，王蓓偷偷录了个VLOG。
这段跟着风唱出来的乐曲，最后成了《遗落星辰》主题曲的副歌旋律。
我跟孟夭娆那段感情，就像风声呼啸一样。
能听见，会记得，伸手抓住，却什么都没有。
风停了，声音也停了，一切都消散。
即便跟那个采样十分相似，也只能说是奇妙的巧合了。
VLOG放出后，关于我抄袭的言论终于消停。
作品，是最坚实的证据，也是这条路的基石。
所以我真的没在怕的。
王蓓还买了条“闻栩大秀绝对音感”的热搜，在我嫌弃的眼神里乐得不行。
网友们吃瓜吃得热闹，同时也很好奇，VLOG最后消音的到底是什么。
19
这年金曲奖之夜最劲爆的新闻是著名歌手兼音乐制作人闻栩现场示爱经纪人王蓓。
喜提年度专辑奖后，闻栩献唱一曲新歌「小蓓」，宣布退居幕后。
热搜：超级制作人闻栩封笔示爱之作《小蓓》，抢先收听。
热评：音乐人怎么总喜欢把现任写进歌里，这要分了多尴尬？
「就这么退居幕后，你甘心？」王蓓问我。
「我本来就是一个写歌的，有什么退不退的。」我答。
「确实。哥，你不适合当明星。」
「这样我也省心了。要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天天跟人吵架撕逼。乳腺增生真的很痛啊。」
王蓓伸了大大一个懒腰，躺倒在我怀里。
我不是野心勃勃的人，从前不是，现在依然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当初为爱逐梦娱乐圈，不过是少年之勇。
所谓的明星之路，也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埋头耕耘。
无心插柳，做出了成绩。
如今爱人陪在身旁，有钱有闲。
闲时写写歌，旅旅游，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是很好吗。
那条VLOG里最后被消音的，是王蓓的告白。
「闻栩，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王蓓压低嗓门，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那时她估计没想过这个VLOG会成为替我澄清的证据。
这个陪在我身边多年的女孩不止一次挽回了我滑向颓然的人生。
这一次，亦然。
孟夭娆跟我分手在5年前的除夕夜，我做好了饺子在家里等她。
她没有回来。
一年后的除夕夜，我独自坐出租屋里。
挣到的钱全都拿去做专辑，所剩无几。
我无处可去，也无颜回乡见父母。
刚来BJ的王蓓是我的邻居。
她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敲开我的门。
「有醋吗？」
我们坐在一起吃完了一盘饺子。
我的女孩孟夭娆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她一袭红裙，笑眼弯弯，像一汪清泉落满了星星。
都说红气养人，确实。
一年过去，我不曾忘记她，也不曾忘记我的梦想。
只是她和梦想，都扎的我心口疼。
眼泪掉进饺子汤里。
王蓓没有多问，瞥了一眼桌上的合照，瞬间明白。
她问我用什么报答她这盘饺子。
我说我一分钱都没有了。
她让我唱首歌给她听。
我照办。
她安静地听完，拍拍我的肩。
「哥，你会火的，信我。」
后来王蓓成了我的经纪人，为我吵过无数架，撕过无数逼。
我渐渐有了署名权，有人开始找我邀歌，知名歌手时不时在采访中提到我，还有人拉我上节目。
最终我在幕后站稳了脚跟，再一步一步走到了台前。
这条路走了很久，不过万幸，我也完成了我的梦想。
以我希望的方式。
孟夭娆说的没错，时间会让人看清楚真心。
真心换真心，我必然不会辜负。
20
孟夭娆和欧阳逸的婚姻最终以一地鸡毛收场。
丑闻不断的夫妻二人，没能借任何机会迎来事业第二春。
欧阳逸上了劣迹艺人名单。
孟夭娆也不能幸免，只能尽量不出现在人前。
圈里新人抓紧时间上位，火速瓜分了他俩的资源。
这一切，不知道符不符合孟夭娆曾经对未来的徜徉。
我始终认为，以孟夭娆的资质，如果当年好好当一个歌手，一首歌一首歌唱下去，未必不能成为像今日这样著名的明星。
只是可能时间会晚一点。
当然，这是我的猜测。
不一定准。
退居幕后以来，我的生活清净了许多。
我还在写歌，带了一批很有才华的新人，时不时去当下评委。
有的人属于音乐，有的人属于人群。
人群像风，风过无痕。
人群终有一天会抛弃你，簇拥另一颗新星。
可是音乐不会。作品也不会。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坚信。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王蓓说。
“什么？”
“孟夭娆要是一直唱歌，也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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